
记得那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天, 6岁的我随父母一路南下进到了山里. 一路的颠簸, 从火车, 到辗转数次的长途汽车, 再到厂里派出的接站车. 旅途上披星戴月, 小店借宿, 路边饭店补充给养.
到现在还历历在目的情景是:和桌子差不多高的我,坐在一个路边的小饭店里,平生第一次经历着两军对峙的场面---只见在桌子上站着许许多多的苍蝇, 两只前脚不停地交替动着, 一双双复眼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和我碗里并不味美的充饥之物, 时不时地带着嗡嗡的叫嚣声发动一下偷袭, 并且屡屡得逞. 当时心里既害怕又委屈的感觉至今仍记忆犹新.
好不容易到了新家, 第二天清晨却被一阵突然响起的声音叫醒了. 那是一种极大的声音, 容不得你继续昏睡. 后来知道声音是从一个挂在高高的电线杆上的大喇叭里传出来的. 从此以后, 这广播大喇叭的声音就伴着我渡过了在山里的十年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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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厂里老老少少连职工带家属有近3万多人. 每天早上6点正, 分布在厂家属区各个角落的大喇叭就兢兢业业地吹起了部队的起床号, 号声老少无欺地催着大家起床. 到了上班的点儿, 喇叭里就会吹起集合号. 职工踩着号声进厂门, 学生卡着号尾进教室. 下班则是解散号, 只听号声一起, 从正对着厂大门的山坡上面望下去, 就能看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在大门里, 走路的, 骑自行车的, 人头攒动, 行色匆匆. 出了厂门的队伍就像是冲破瓶颈的水流, 快速地分散成了好几条支流, 然后就渐渐地弥散开, 最后就消失在了家属区里鳞次栉比的楼房与平房里了. 这号声与场景相映成辉,风雨无阻, 十年如一日.
每当号声过后就是音乐节目, “东方红”“社会主义好”“打靶归来”“泉水叮咚”“我爱你中国”等等等等,都是一些很有时代气息的歌曲。尽管大喇叭的音色远远比不上现今的先锋音响,在那个年月里却是一道风景线,让躲在山坳里的人们每天都能紧跟党中央,沐浴在时代的精神文明之中。记得有一首歌从小学听到中学毕业,对其歌词一直困惑不解。每当歌声响起就听到一个甜美的女声娓娓诉说着:我们坐在高高的骨灰上面听妈妈讲故事,这时总会出现同样的思想活动:这些人可真是的,那么多好好的地方不坐,为什么偏要坐在骨灰上呢?这么多年不停地琢磨这事儿,可是懒字当头从来没有去调查研究一下, 怕被人批判反动故也从未与人探讨过. 各位可能已经看出了我的软肋:既胆小又懒惰。
音乐节目过后就是新闻。早新闻是中央广播电台的,每晚8点整就是大家都极其熟悉的中央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在大喇叭的帮助下,全厂老老少少虽然身在大山中,仍能胸怀全中国乃至全世界。中午和晚上下班后是厂里广播站的自编新闻。内容自然是厂里发生的大事记,几号车间超额完成了任务,几号车间提前完成了任务,张八级传帮带,李劳模以厂为家。在那个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年代,知识分子不受到批判就已经是万幸了, 所以很少听到对其的表扬。有一次兴奋地在大喇叭里听到了老爸的名,楼里的孩子们奔走相告, 可惜现在已经忘了是为什么被提到名字了。
除了在固定时间的广播,大喇叭还有一些临时性的工作。有时会在晚上突然响的大喇叭里听到“某某某马上到厂东大门去取加急电报”,这一般都不是什么高兴的事,一定是这个人的老家出了什么大事,其中最可能的就是家里的老人病危或仙逝了,这就意味着得赶紧收拾东西找运输科的车出山探家了(后来通了火车就比较简单了,只要连夜去买车票就行了)。
要是听到“某某某马上到几号车间有急事”,这就意味着被叫的人得去厂里临时加班了。有时候会听到“某某某马上到民兵小分队,马上到民兵小分队”的广播,这一定是谁家孩子又偷了边上老乡地里的甘蔗,要不就是偷了老乡家的鸡被抓,然后被扭送到了厂民兵小分队队部去了。比较兴奋的时候是听到“某车间,或某科室全体同志请到厂西大门口集中”这就是说有大批的水果,蔬菜或鱼肉要去领回家了,这在什么都要票证,什么都是定量供应的年代可是件喜气洋洋的事儿。一般这时候都会全家出动,自行车肯定是必不可少的运输工具。这个广播也意味着今晚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天黑以后到外面继续放风,还可以很晚睡觉了。
广播喇叭成为我十年山里生活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以至于后来在大学里每每听到高分贝的广播时总会有一种极亲切的家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