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女儿歪着脑袋天真地问我:“爸爸,为什么你的身份证上注明的住址是江西泰和,而我们的家和房子却在广西南宁呢?”由于对山里那段生活的绝世眷恋,至今我仍未把户口迁往人潮涌动的大都市。女儿才九岁,她哪知道在几十年前那特殊的年代,一片青山绿水的大山里,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用各自的青春和热血,建造出曾经给他们带来无数荣誉的山城家园,谱写着一首首感人的人生乐章,演绎着人间的喜怒哀乐。
我出生在福建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是一个正宗的“地瓜佬”、地道的“福清哥”。童年时候的家乡是个穷得国家主席见了都不好意思出访非洲的地方。八岁那年父亲把我带到了另外一座大山里——我们曾经共同的家园。那里芳草连碧,山上不知名的野花争相斗艳,还有许多来自大都市和我几乎同龄的“红领巾”们,他们惊喜于山里的一草一木,折着山花、采着野果,用自制的小网捕捉着地上的蝈蝈、树上的知了、青青河边草的小鱼……而我则惊喜于这山里竟然有这么好吃的食物:又白又软的大馒头咬起来甜甜的(其实是豆沙包),酱油煮猪肉是那么的香味扑鼻,啃起来香脆可口(其实是糖醋排骨),还有看着四川伯伯把一根根山果(其实是朝天椒)爆炒得油烟迷离,冷不丁地伸出小手拿了一颗往小嘴里一放,却辣得不停地呼气,恨不得要把舌头扔出去似的,引来了招待所阿姨们的一阵阵大笑……山里人们的和睦相处,热情待客如同多年以后我萍水相逢的苗族山里人,他们请你大碗地喝酒,大块地吃肉,让人感觉到这世上还真没有过不去的坎!
接着父亲带着我办了入学手续,就读小学二年级。父亲告诉我这山里曾经是一无所有,是老前辈们一块砖、一锹土建造出来的,来之不易。他要我珍惜这幸福的生活,努力读书。麻烦事来了:我浑然听不懂老师的许多言语,原来这山里除了家乡话外,还有这么多难懂的语言,上海话、普通话、泰和本地话……最令老师哭笑不得的,有一次她告诉我课间十分钟不要走得太远,而我却以为放学了,一蹦一跳地跑回了家,令父亲大动肝火!同桌的张同学(上海女孩)看我可怜兮兮的样子,主动用些手语帮助我的语言学习,有了“同龄老师”,我的成绩逐渐稳步上升。至今回忆起那个眼睫毛长长的上海女孩,还忍不住要唱《感恩的心》!
父亲的热情和母亲的勤劳使我结交了许多伙伴,还有和蔼可亲的忘年交。每当假期来临的时候,王老师便带着我到厂外的樟树林去打鸟。那里另有一番天地: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阳樟木啭黄鹂。王老师带着学者风范的圈圈多多的眼镜,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枪法。欢呼雀跃地捡着战利品,早把因淘气而挨父亲鞭打的伤痛冲刷得无影无踪。王老师把从家乡带来的山货,和着这些可怜的小鸟,炒得又香又辣,馋得我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大叫好吃!逐渐地我和伙伴们熟悉并依恋了这里的一切。
山那时的春,清溪倒照映山红。刘老师几乎没有停顿地背诵了圆周率小数点后的一百位数,它使我们这些“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淘气山娃子复燃了学习的热情。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黑人教师总是埋怨他们的学生对简单的数学口算的迷惑,因为在他们的语言体系里,根本就没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这样的词语!
山那时的夏,旱雨荷花香河道。三妞儿那弱小的身板硬是把几百字的诗词引吭高歌,让同龄们羡慕不已。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自从她懂事以来,就以少女特有的情怀喜欢着山里的一草一木,注视着家园里的一人一事,情到深处感自生,终于爆发出像《再回首》这样的佳作。
山那时的秋,梧桐叶上萧萧雨。大学毕业的肖叔叔随地捡起一片落叶,用嘴一含便能吹出美妙动听的音乐。他自制的竹箫弹出了连萧邦也弄不懂的忧伤,据说他是在思念家乡不能团圆的青梅竹马。多年以后我才意会“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所讲述的故事读着了令人心酸,遇上了叫人断魂!
山那时的冬,山城雪花大如席,纷纷照落桔园台(曾经的招待所)。王老师一首《草原之夜》红透了山里的半边天,走上社会以后我才明白王老师其实在骨子里早已渗透了对“美丽的草原,我可爱的骏马”古老式生活的向往,用尽了全身的热情赢来了人们的阵阵掌声。豁然开朗于为什么KTV舞台上的俊男倩女的情哥对唱总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山那时的食堂里,厨师张大能在一个小小的冬瓜上刻出各种美丽的图案,瓜中心内盛着酸甜可口的浓汤,轻抿一口,倦意全无。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为何许多外国人喜欢针贬我们国家的方方面面,唯独在品尝中国美食之时,个个都竖起大拇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知这些老外明不明白?
山那时的夕阳黄昏,辛劳了一天的人们徘徊在自家的门口,等待着大喇叭里传出好听姐熟悉的甜美声音,或议论着、或高呼着。直到身漂他国之时我才明白好听姐多年来一直是用何等善良而坚强的心来同化我们,至今她仍用那熟悉的声音召唤着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安抚着家园多少早已疲惫不堪的心灵!
这世界高楼一栋又一栋地拔起,动铁一行又一行地铺开,但这人世间的亲情、友情、爱情既像那被尘土弥漫的天空模糊不清,又如那深秋黄昏下的夕阳愈行愈冷。家园的兄弟姐妹们,这一生无论你有如何的荣华富贵,也请你想起儿时嬉笑打闹的发小,它将使你清醒自我,达到事业的另一高峰。这一世不管你有多么地穷困潦倒,也请你看到曾经风雨同行的少儿伙伴的真诚祝福,它将使你超越自我,摆脱困境。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篇后语:此文纯属抛砖引玉之作,希望能触动大家的一些思绪,造就更多像《再回首》这样的佳作,让家园从此不再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