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6）
   

  汽车离开泰和前往818，为我们能够欣赏沿途的风景，驾驶员将车子开得较慢。6月的天气不祘太热，站在车厢里吹来的风暖暖的，湛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朝陽没有耀眼的光芒，红红的仿佛是用大红笔涂抹在蓝绸上一个浓浓的圆周。遠处的山丘、绿树、炊烟、飞鸟及田园在红的染抹中，使人悠然间感到天地交融的风韵是那么的妖娆。正在遐想之际，蓦地，满目都是醉人的艳黄！但见田野里鹅黄嫩绿，菜花旖旎。正如陈维崧在《咏菜花》云：“极目离离，遍地蒙蒙，官桥野塘。正杏腮低亚，添他旖旎；风流甚，映粉红墻低，一片鹅黄。” 只见鹅黄丛中不断伸出形似兰花指的碧绿的荚，迎着阳光吮汲天地精华，孕育新的生命。而菜花的香、菜花的甜又引得蝴蝶翩翩、蜜蜂群舞，流连忘返。宋人吴文英在呤蝴蝶中写道“迷蝶无踪晓梦沉，寒香深闭小庭心。”,正是一语中的。
   

  汽车在284处转入撒满细石的土路，路面可容两车交会，路旁是一片片的稻田、菜地、散落的庭院及一小片桔子林，正开着洁白的花朵，随风飘散着清香。左边的地里种植一大批矮小的马尾松，后来不知是改种樟树呢还是其它树木，反正就形成了一片小树林。当稻田收割完后稍整，老乡们会播撒形似草头的种子，经过冬的催生初春就可以发現点点的绿，当春风轻拂，田里的嫰绿中不断抽出细细柔柔绿色的茎，茎端伸出丛丛花蕾，有一天当你不注意的时候，会突然发现茎端的花蕾已经蓬蓬勃勃地绽放，连绵不断的红中有白的小花在春风里摇曳，当春耕时老乡们就牵牛扶犁把它们翻到田间的深处，作沤肥之用，在江南一带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红花郎。红花郎把色、香留给大自然，用纤弱的身躯为大地孕育新的生命注入能量。眺望远方是连绵的青山，818就在其中扎根。汽车在青山与田野间的土路上飞驶，看着那青山迎面而来，
   

  路旁的茅草长得高大茂盛，有时以为无路了，可一个急转弯又延伸到另一个急转弯，去818的路就这样弯曲沿山而行，当到达梅陂水管处时，司机放慢了车速不断按响喇叭，因为前面是一个近似90度的转弯，而且路面狭窄有一水泥小桥，桥下水流湍急从涵洞的闸门下飞快流逝，进厂后曾听说有人骑自行车经过时不小心掉下去，好在会游泳随水流冲到另一出口，才没有什么大碍，但也怕得够呛。当汽车慢慢转弯后，哇！眼前一亮，梅陂水库如一泓碧水倒映着青山，白云在水面轻柔地滑动，而太阳却随水波轻轻晃动，变幻着无穷的色彩，远处风动绿树，青砖红瓦的小楼时隐时现，似画家笔下的水墨丹青。那碧绿的芦苇在河边一丛丛长得茂密而挺拔，时不时会飞出翠绿色的小鸟，一声鳴叫飞向对岸。水面不时有鱼儿跃起溅起片片水花，一切显得那么静谧、安祥。而头顶上象鹰嘴似的岩石仿佛泰山压顶，令人有喘不过气的感觉，好象不知何时会压下来。
   

  进入一道哨后，一辆卡车驰往寨下和上龙坑，我们这一辆前往黄坑单身宿舍。好奇地打量四周除了山还是山，山上葱葱郁郁，树木高大，一有淸脆的鸟鳴，群山都有回音，车轮下是黄土路，由于晴天车后卷起阵阵灰土随车翻腾，一路跟到黄坑桥头。桥头用松柏和竹子搭着庆祝五一的牌楼，牌楼下等着接待我们的、先期到厂的同事和年约五十来岁、胖胖的、慈眉慈眼的王阿姨，当我们从卡车上卸下随身携带的行李后，他们热情地肩扛手拎行李，带我们来到2号楼事先安排好的宿舍里，宿舍不大，横七竖八可放三张单人床，中间还有一小块地方可转身。王阿姨叮嘱了有关事宜后与接待组的其他同事离去，我和人杰、金海两位师兄开始整理各自的行李。好在掛蚊帐的竹杆已经事先固定好，所以一掛就可以了，鋪好床单、叠好被子已是午饭时间，到食堂买好飯菜票开始排队，就歺的人真多，食堂所有的窗口都开着，还是象一条条长龙一样的阵势，吃饭就坐在一排排长条凳上，也没有歺桌。如遇开全厂大会或放电影全在食堂内进行。舞台不大，但厂乒乓球赛在这里举行，直到由徐工设计的、堂内硬件在全厂各车间的协作下的新礼堂矗立起来后，全厂职工大会及电影放映均在这正规的场所举行，舞台属于“髙大上”，故厂羽毛球赛、乒乓球赛、厂集邮协会的智力竞赛、各类文艺团体的演出和厂文艺汇演均在这里举行。餐后去劳资科报到，被安排在后勤组鍋炉房，拿好九三五五厂工作证后，又回到后勤组领到对应工号的搪瓷餐具，884的大红工号在餐具上很是醒目。
   

  这标志四季轮回的单身生活的开始。锅炉房在理发室的隔壁，门前有棵女贞子树，虽然不祘高大，但在夏的酷暑中，也有遮阳的一片树荫。由于锅炉只有0.4吨，而供汽量较大，需要不间断地操作，夏季时，工作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背后甚至结出白色的盐花。这时，站在或坐在女贞子树下，领受树上逼下的一阵髙过一阵的蝉的噪鳴，使人更感炎热。于是敝开衣襟，享受徐徐而来的清风，犹如飢渴 时一杯凉凉的菊花茶带给你的凉意，那才叫舒坦。而在热得无法入眠的夜晚，理发室的小尹会坐在女贞子树下，静静地吹箫，那音符犹如小精灵在清辉里跳跃飘逸，尽管自己五音不全，却能够用心灵感受音律的欢悦与深沉。夜已深，淸辉下的青山已成朦胧的剪影，远处的萤火虫在草丛中飞舞，近处是夏虫的吟唱和着箫声。那缕缕音律扶扶摇摇飘向寂寞孤独的蟾宫，当箫声戛然而止，一切回归恬静而淡然。 春的女贞子，潜伏一冬的叶芽，便又蓬蓬勃勃新绿满枝地涌向蓝天，春夏交替之际孕育已久的花蕾，开出细细小小的、飘着淡淡清香的白色花朵。惹得不知何处来的蜜蜂成群地钻入花蕊，飞进飞出地采集花粉去酿造花蜜。站在树下，一个不当心，勤劳的蜜蜂会在你的头发上稍息，留下黄黄的花粉。而在乍晴乍雨的季节，树的躯干上会长出一大批的石耳，经煮后咬时还是硬硬的。秋季结出的红红小果子，被冬季寒瑟的冷风吹落。于是地面散落着粒粒红子珠似的果实，慢慢地在行人的脚下由红转紫，微红的汁液渗入深深的泥土中和大地融为一体。而锅炉房门前的路，是上班族到车间或到食堂就餐的必经之路，久而久之有缘从天南地北汇聚到青山绿水中818的我们，互相之间从陌生开始，到注目、点头、微笑、寒嘘、熟悉，于是有了推心置腹的话语、嘻笑玩耍、流转各种笑料、挑灯夜战“大怪路子”、脸挂纸帘“赶猪猡”，到家属区串门闲聊甚至蹲上一顿饭，那怕是一碗面、一块煎餅，也有其乐融融家的感觉。
   

 日子，和着激昂的军号声在青山间飘逝。锅炉房门前遂渐成了歇息的地方，从车间下来的或者来洗澡等待浴室开放的同事，大家会闲聊几句，有的女生在为了能够早一点进浴室时，看到我们单薄的身体，会对你进行“ 吃光、用光，身体健康”的说教，而且还会邦你铲煤往锅炉里抛，弄得我们很是尴尬，赶忙拿钥匙让她自己开浴室，不知道这是不是36计中的一计呢还是孙子兵法中的一谋？有的会比较直白地说，其实我们也不会拒绝，都是同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反正我们多抛几铲煤，多流几滴汗还赚了一个好名声。
   

  有的男同胞也会很早或在人员稀少时来浴室洗澡吊嗓子，利用浴室的空旷和共振，引喉高歌，有的值得欣赏，有的却不敢洗耳恭听，那缺音少符的声音，连“小无锡”都会发出嘲笑声。说到“小无锡”就想到他的父亲钦师傅，那是一个好口碑、好人缘的老人。而他的宝贝儿子是习惯于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所以到社会上后，就无所适从。以后生出了不少的八卦，也忙煞了张富英厂长，那是后话了。
   

 夏季从灌木丛中随处可见的“金虎胎含素，黄银瑞出云。参差随意染，深浅一香薰。”黄白两色交替的金银花的谢落中逝去。四周环围的青山在初秋向深秋演绎的进程中，那缠绕在灌木或乔木上的藤蔓叶面由深绿逐渐被漫延的黄所复盖，于是青山中出现了一丛丛的黄葛，在秋风的撕拉下，枯黄的叶被风吹落在灌木丛中。而那祼露的藤蔓来年在春的牵携下，绽出新绿向更远的山坡攀爬。眺望远山，葱葱郁郁，而间夹在其中的叶，有的呈现淡淡黄的色彩，但不是银杏叶的金黄，记得毛时安一篇巜金色的飘落》中是如此描写银杏叶的金黄：它的金黄，不是梵高笔下向日葵燃烧得令你疯狂的金黄。而是一种比白重一些的淡金、淡黄。有种若有似无的，丝丝入扣、沁入你心灵，让你的灵魂为之轻轻颤动的情调......更让我惊愕的是，这生命的凋零竟会充满着如此恢宏壮观的诗意。而青山中的叶在淡黄中还有点点的绿，有的叶在秋的抚拂下由墨绿转化嫣红，与淡黄的叶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而空谷中的鳥鸣催落了红的叶、黄的叶，飘飘揺摇仿佛彩蝶在绿树丛中纷飞。寒瑟的风带着冬的啸声在山林间莽奔，皎月的清辉撒在聈黑的山谷，也成了朦胧的剪影。
   

  青山碧水中的第一个除夕夜在衣物的洗刷声中悄然来临，脏衣不过年这是一种习俗。山间的清水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温柔，把手指咬得生痛。我们这栋楼也不知道是谁提议，当新年的报时声响起时，我们集体向远方的亲人送去祝福，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未回沪探亲人员的响应。午夜的时间在等待中来临，有人在走廊里招呼，立刻分散在各个宿舍里的同事，纷纷涌向2号楼门前的空地，大概有近三十个人，组成了一个方队。约定，面向东方连续三遍大声祝福远方的亲人身体健康、幸福快乐！
   

  当收音机里午夜的报时声定格在最后一声，方队里立即响起了“祝爸爸、妈妈，兄弟姐妹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幸福安康”的祝福声，这透亮的声音，引来其它楼幢的注目，当第二声祝福响起时，耳边有了咽嗚声，令心颤动。泪有了淆然而下的感觉，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那种思恋和乡愁的交织是解不开的结，也是真情的流露。在撞击着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泪顺着脸颊缓缓地滑下，被瑟瑟的寒风吹得冰凉，却久久不忍擦去。滴落在脚前的泪珠，仿佛是洇湿了的忆念，慢慢地渗入红色的泥土。在婆娑的泪眼前，只有顽皮的风带着吼声，不断地攀上滑下，惹得满山的绿树、翠竹纷纷摇头，簌簌作响。夜深沉，风失去了踪迹。冬日的山林没有了夏季的喧闹，一片寂静。雾在山谷中弥漫开来，月光也失去了往日的清亮，寒雾凝霜，笼罩大地，寒意把我们逼回宿舍躺在床上，耳边传来两位师兄轻微的呼吸声，凝望窗外是黝黑的山林，思绪却在奋飞中，那是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